三毛本是上海人。原名陈懋平(陈平)。
她是睡在母亲的胎盘上离开上海的。
年1月4日,港台各大媒体几乎都以头条版面,报道了三毛自杀的消息。三毛的死,她的死法,震撼了台湾、香港和大陆整整一代人的心灵。
其实,在三毛自杀的卫生间里,如厕的两边是有扶手的。当时,如果她有一丁点求生的意念,都可以随时握着扶手站起来。可惜,在死亡的边缘,三毛决绝地注视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。
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,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。是否一如警方给出的结论“因病厌世”?
多年来,三毛一直为病痛所苦,尤其是妇科疾病。她在加纳利岛的时候,一次车祸,留下后遗症,经常子宫出血。
年,经医生诊断,三毛患有卵巢瘤。虽被确诊为良性,三毛仍惴惴不安,因为三毛的母亲患子宫癌多年,三毛担心家族遗传。
三毛一直怀疑自己得了绝症,就在她自杀前的那段日子,她曾频繁提及自己将不久于人世。
三毛浙江老家的亲戚曾经收到三毛的一封信,是三毛住院前写的,她说自己得了癌症,而且在三个地方都已经发现了转移。信中还说,医药费非常昂贵,她不忍心继续使用父母的钱。
为了得到确诊,三毛于年新年的1月2日,在亲戚医院检查身体。三毛的主治医生赵说,三毛得的只是一般的子宫内膜肥厚。入院的第二天,医生为她做了一个小手术,手术相当成功。
医院也安排三毛1月5号出院。但谁也没想到,就在出院的前一天,三毛自杀了。
倒带,回顾三毛死亡当天的具体情况。年1月4日早上7时,医院向警方报案,上午10点15分,也就是3个多小时后,警方的法医和检察官才来到现场。
验尸、勘察、取证、调查、鉴定,用了不到30分钟便确定三毛的死是由于“因病厌世”而“缢死”。
10点45分三医院的太平间。于是,便有人提出异议,警方的现场勘察、取证是不是太匆忙?因病厌世的死因是不是太武断?自缢身亡的结论又是不是太草率?在一部分人看来,三毛的自杀另有原因。
三毛的父母坚持说,这是一次意外,三毛不会自杀。母亲回忆道:“荷西过世后这些年三毛常与我提到她想死的事,要我答应她;我们为人父母,怎能答应孩子做如此的傻事,所以每次都让她不要胡思乱想。
最近她又对我提起预备结束生命的事,她说:“我的一生,到处都走遍了,大陆也去过了,该做的事都做了,我已没有什么路好走了,我觉得好累。”
前天,她要去做个小手术,医院里就对我说,医院里有很多小孩在她床边跳来跳去,我知道她又在说胡话,就半开玩笑地说:“你不要理他们就是了。”
手术后,三毛说有一位心理医师与她约好要来看她,因为她觉得很烦躁,想跟这位医师谈谈,不过她说刚开过刀,样子十分狼狈,如何好见人,就要我替她梳洗,可是那位医师并没有来。
我带来些东西给她吃,她吃得也蛮好。吃完饭以后,就对我先生和我说:“我已经好了,没有病了,你们可以回家了。”因为我得癌症已经六年了,身体非常衰弱,也觉十分劳累,看她情绪还好,没有什么异状,也就不疑有他,与我先生一起回家了。
三毛是孝顺的孩子,对我们二老非常体贴。因为三毛常常说要去死这种话,就好像牧羊童常说狼来了狼来了一样,我与她父亲就认为她又说“文人的疯话”,况且最近也没有什么芥蒂,更没有什么不愉快,她是没有理由寻短见的,谁料得到这孩子竟这么样的糊涂。
三毛的朋友也认为,三毛不会自杀。那么,谁杀了三毛?
有人说,就在三毛魂归西天的时辰,病房走廊出现了一个黑影。这个说法使死亡多了一层神秘的意味。
说法之二,自杀成癖。
三毛多情。她用情至深,为情所困。她一生中,环绕地球十五周,足迹遍布世界五十九个国家。不过,读者喜爱她,不仅因为她是个“流浪疯子”,更是一个在流浪中寻找爱情的“爱情疯子”。
她的性格决定了她做任何事,都会比一般人付出更多,她每次恋爱都是疯狂地投入。可惜的是,她与相爱的人一次次擦肩而过,生离死别,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。
三毛还没有成为三毛的时候,五岁的时候,因为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,便扬言自杀。她是凡事要得到,就一定要得到;没法得到,就自杀。
年,在校园里她认识了英俊才子舒凡,立即被爱情击中。与舒凡的爱情中,一厢情愿成分更多。她是只要燃烧、要沸点,她无法忍受平淡。舒凡很耐心也很有风度地与三毛相处。
舒凡带着三毛去明星咖啡馆,那里是文艺青年出没的地方。很多人目睹了这一段感情。面对三毛的歇斯底里,舒凡最后拒绝了三毛的求婚。当晚,三毛回家,对父母说,我要自杀。
为了疗伤,三毛选择了再次休学。三毛的父母是世界上对女儿最宽容、最理解、最宠爱、最认命的父母。父亲出动了自己的老关系,为三毛获得了西班牙的签证。她只身远赴西班牙,在马德里文哲学院里,开始了异乡的读书生活。
年,三毛二十三岁,荷西十六岁。就在这一年,三毛在一个朋友家里,认识了她未来的丈夫荷西●马利安葛罗。
荷西是个标准的西班牙美男子,俊朗、阳光、活力四射。然而,此时的三毛心中还有伤。照她自己的说法,她当时是一只飘飘然的花蝴蝶,茫然地飞来飞去,没有生活目的,没有职业计划,只是一天一天地过下去,等待着命运对她的安排。
那次见面,荷西的命运已经被三毛锁定。只是时间还未到,命运的线团正在编织中。那次分别之后,俩人都信守承诺,不再联系。
年,三毛从马德里文哲学院毕业后,便开始了万水千山、漫游欧美的旅程。三毛行走着、流浪着,也邂逅着一段又一段无果而终的爱情。走过的地方越多,三毛反而感觉越孤独。
漂泊两年之后,三毛突然厌倦了。回到台北后,她结识了邓国川,一位建筑师。三毛很快爱上他,邓国川也被三毛点燃。邓国川离婚,娶了三毛。婚后不久,因为三毛精神不稳定,相处很困难,草草离婚。父母为这一次婚姻买了单。
在三毛的书里,她说,结婚后才知道邓国川是有妇之夫,所以离婚。她又一次寻死,被父母拽回来。
年,她遇见一位德国教师,两人很快坠入爱河。结婚前夜,新郎死在三毛的怀里。都是轰轰烈烈的,都是短暂的。刚想流浪的脚步,却突然失去了停泊的理由;刚找到今生至爱,却瞬间阴阳两隔。
三毛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,吞下过量的安眠药。被抢救过来的她,没有丝毫犹豫,再次背起行囊远走他乡。自杀癖后的流浪癖,和她一起上路了。这时,她想起了荷西。
说法之三,为情所困。
三毛生前接受采访时说:“荷西他说Echo(三毛),你呀,等我六年,我还有四年的大学要读,我还有两年的兵役要服,等到这六年过去的时候呢,我就娶你。既然你说了这个话,那我们就疏远一点,不要常常见面好了。
他就走了。走的时候呢,他倒着跑,手里就捏着他一顶从来不戴的法国帽子,倒着跑,一面跑,一面挥手一面就叫Echo(三毛)再见,Echo(三毛)再见....”
于是,三毛试着写信给荷西,告诉他自己来了。荷西当时正准备应聘西属撒哈拉沙漠的一份工作,三毛托他在那里为自己租一间房子。荷西果然做到了。她来到了撒哈拉沙漠。
她像一个姐姐,一位管家,凡事她做主。为了和荷西结婚,她修改了自己的年龄。年,三毛和荷西,在西属撒哈拉沙漠的当地法院公证结婚。在风沙漫天的撒哈拉,她拿起了已经搁置十年的笔,开始描绘起沙漠生活。
出版社对她说,你一定要写传奇,只有这样才能出名。年的10月6日,台湾《联合报》副刊发表了一篇作品《中国饭店》,“三毛”这个笔名第一次为世人所认识。发表《中国饭店》时,三毛三十一岁。
此后十七年,三毛万水千山走遍,滚滚红尘明日天涯,撒哈拉沙漠成为她创造传奇的舞台,《撒哈拉的故事》《稻草人手记》《哭泣的骆驼》等典型的三毛作品在这一时期问世,三毛创造了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瑰丽浪漫世界:里面有引人入胜不可思议的异国情调,更有大起大落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。
这些常人所不能及的人生经历和率真热恋的情感打动了数千万读者。然而,就当所有读者羡慕和祝福着三毛荷西的完美婚姻时,命运正酝酿着幸福的终结。
Echo是三毛的英文名字,似乎充满了不祥的隐喻。在希腊神话里面,Echo是一个善良的山林仙子,因为受到诅咒不能说话。而她所爱的少年,也化作一株水仙永远只能面对自己水中的倒影。而荷西也恰恰从事着与水有关的、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一潜水。
三毛说过:“我就站在悬崖上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海。从早晨9点钟,我饭也没得吃,到他4点钟上来,我的眼睛就盯住那差不多每45秒就要冒出来一次的人。他上来我从悬崖上冲下去打他。”
三毛最怕的事情还是降临了。
年9月30日,去潜水的荷西,因为一个意外,魂归大海。她的德国籍情人在结婚前夜的猝死,已经拿走了她生命的三分之一了。荷西以如此惨烈的、戏剧性的、悲剧化的方式告别三毛的时候,三毛生命的另一半也被带走了。
那时,她与荷西已经分居两年。分居后,荷西独自靠打鱼为生。
荷西死后,三毛继续住在海边的大房子里写作,派对,活得滋润自在,一如她的文字。邻居回忆,荷西爱三毛要比三毛爱他多一点。年,距离荷西死亡已经十二年,因为荷西而死,这个说法不够有力量。
说法之四,通灵巫术。
在三毛的作品里,我们看到荷西的离去,让三毛陷入沉沉的悲痛中,当时的三毛曾表示出极强烈的自杀欲望,皇冠出版社的琼瑶和她谈了整整7个小时,直到她答应不再自杀。
同时,出版社希望三毛继续制造传奇。于是,三毛企图通过巫术见到荷西,企图进入冥界。她的邻居曾经被她的通灵术吓得到处躲藏。通灵没让三毛见到荷西,她越发地走火入魔。在《梦里花落知多少》里,她说,她看见荷西,荷西说话了。
其实,在她早先的散文里已经出现巫术。她清醒的时候,一再强迫自己意识到,三毛是三毛,陈平是陈平。
她对父母说,她要在父亲、母亲、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。在荷西过世的十二年里,她遵守了这个承诺。有人说,那天三毛试图通过短暂的窒息进入冥界,去和荷西说话。
说法之五,“红尘”压力。
电影《滚滚红尘》。为了三毛,也为了生意,琼瑶夫妇把张爱玲的爱情卖给三毛,请她写剧本。年,三毛写的电影剧本《滚滚红尘》拍成了电影。
写作期间,三毛惴惴不安,因为张爱玲还活着。林青霞也很紧张,因为出演的是张爱玲。民间说法,灵魂会得附身的。
张爱玲对侵害她版权的做法很生气,因为隔得远,也只能在内心嘀咕了几声而已。
年,三毛死后,张爱玲在美国遇见一位台湾人:问,三毛死了?很不以为然的口气。
在当年的台湾电影“金马奖”中,《滚滚红尘》抱回了八个奖项,不过三毛最在意的最佳原著剧本奖,却没有得奖。
巧合的是,颁奖礼后的第20天,三毛选择用死来了结生命,很多人揣测,没有得奖,也可能是三毛寻短见的原因。
林青霞回忆道:“那天晚上她就喝醉了,喝得很醉,很醉。她就说我很痛很痛,她说我全身都痛,我痛得不得了。我知道她不是身体上的痛,,她必定是内心里有很痛苦的事情。”
《滚滚红尘》自然不能得奖。三毛根本没有写出张爱玲的荒凉的本质,她只写了一个少女的世俗的初级爱情故事,一个很戏剧的爱情,但不是张爱玲的爱情。张爱玲的悲凉是很难有人可以抵达的。
三毛留给好友眭澔平一封信,在信中三毛说她这次要真的走了,而这封信就夹在《滚滚红尘》剧本的第六十六场戏里。那一场戏,便是男女主人公的生离死别。这更让人认为没有获得金马奖,给了三毛很大的打击。
然而,在金马奖前,三毛给自己的干爸一著名的漫画家、“三毛”形象的创作者张乐平写了一封信。信中表示,我不相信我会得奖,我把这件事情看得很淡。由此可见,“红尘”压力说,并不能构成她自杀的理由。
说法之六,“精神抑郁。
三毛从小就是一个问题女孩,,她的性格使得她只能活在灿烂的、燃烧的、童话一样的生命里。她的生命过程是一个幻想与现实不断对立的过程。三毛自幼性情孤僻、感情脆弱。
在三毛十三岁时,因为数学老师在课堂上对其进行侮辱,之后三毛出现了厌学、自闭的问题,以至于割腕自杀,幸好被家人发现及时抢救。三毛从此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——自闭症。
她再也不肯到学校去,越来越怕接触外面的世界,怕接触所有的人。为了把自己更加严实地“封闭”起来,她还在自己的窗外加上了铁窗,门内外加了锁,高兴时把它们打开,不高兴时就把它们全部锁起来。她的这种自我封闭的生活整整延续了七年。其间,她读了遍《红楼梦》。
自我囚禁的代价或许就是三毛悲剧性格和悲剧命运的孵化。她曾经对琼瑶说:“我觉得活着有两种方式,一种就是肉体,一种就是灵魂。肉体的存活是形而下的,灵魂的存在是形而上的。我的肉体和灵魂的存在是不相容的。
她也试图拯救自己。她抵达上海访问父母的城市,她去漫画家张乐平的家,拜他为自己的父亲。她去祭祖。与齐豫、潘越云合作出唱片。去西部采风。遇见作曲家王洛宾,燃烧又瞬间化为灰烬。
她的情感,一如王家卫的台词:“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,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,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,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,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。”
三毛的大姐陈田心说:“我在想,她虽然很累,累到她没有办法,再存在在这个世界里。你知道吗?一个人的真痛,是生命经过那个真正的大悲的时候,是别人没有办法了解的。
当我们没有经过的时候,你不能了解那个伤心,那个时候,如果我们还勉强说,你要孝顺父母,你要活下去,对她实在是一个更残忍的做法。”
三毛好友眭澔平说““其实二十年都快要过去了。那个时候并不懂什么叫忧郁症,三毛其实一直深受忧郁症之苦。”
三毛好友说:“三毛母亲生前告诉我,她说有一天她在睡午觉,三毛的灵魂来了,穿了一身洁白的衣服,坐在她母亲的床边,然后就跟妈妈说:”妈妈,我不是自杀的,我是心肌梗塞走的,只是当时很难受,就坐下来坐到马桶上,丝袜就飘到了那个钩子上。“
三毛的姐姐陈田心,在三毛逝世二十年后的访谈中,再次触及当时的情形,她依然不相信三毛是自杀的。她说,大家都知道她可能有这一天,但不是那个时候。
三毛其实是个相当注重整齐、漂亮的人,她怎么会穿着睡衣离世?怎会在要死之前,还镇静地在书上划下重点?三毛和作家贾平凹又写信相约开年要去西安,还和摄影家肖全约好合出一本书,这些迹象都表明,三毛似乎没有要自杀的打算。
人们不愿意相信忧郁症死亡说,因为那样太没劲了,太不传奇,太不戏剧了。如果人们确认三毛死于忧郁症,那么,她身上的光环和神秘和浪漫便统统失去了魔力。人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。
如果三毛没有写作的天分,她就只是一个女病人了。我推测,每日的三毛在墓穴里,倾听着自己的声音:“许多个夜晚,我躺在床上。住在一栋海边的房子里,总是听见晚上的风,带着一种呜咽的呻吟,划过我的窗口。”